情境速递 | 蒋纯焦：李吉林情境教育思想的三维解读——基于《李吉林年谱长编》的分析

作为中国当代著名教育家，李吉林的著述极为丰富，关于李吉林研究的成果也相当可观。然而，至今尚无一部全面反映李吉林教育思想与实践的传记，使得人们对李吉林的认识多是一鳞片甲，难窥全貌。幸有《李吉林年谱长编》问世，全面记述了李吉林的教育教学事迹、日常生活与交往、学术研究与影响，情境式地展现一位当代教育名家与中国教育改革相互成就的历史画卷，为传承和弘扬李吉林的教育家精神提供了支撑。通过解读该书，对理解李吉林的成长历程、理论贡献和教育情怀，进而把握教育家的成长路径具有重要意义。

一、追寻李吉林从新手教师到著名教育家的成长足迹

教育家不是从天而降，而是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同样是平凡的教育教学工作岗位，为什么他们能够脱颖而出，成为教育家呢？《年谱》以此为主线，从李吉林的人生足迹中探究普通中小学教师专业成长的内在规律。

1956年夏，18岁的李吉林从南通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她放弃考大学的机会，到南通女子师范学校第一附属小学（1958年改名南通师范第二附属小学）工作。刚踏上工作岗位，李吉林就被校长压了一副重担，担任六年级4班的班主任，教语文、音乐和自然，并任少先队中队辅导员。李吉林对人生第一课认真准备、满怀期待，开学前她把教案背得滚瓜烂熟，但第一天上课却被学生闹得十分狼狈。她被激起了斗志，住进学校里，早起晚睡，一方面充分备课，注意把课上得生动有趣；一方面同学生一起玩游戏、唱歌跑舞，甚至与男孩子一起踢足球。很快，学生开始喜欢她，也喜欢上她的课了。到第二学期，江苏省教育厅副厅长古楳到校视察，校长请他听李吉林的课，从此开始崭露头角。期末结束时，学生在升学考试中取得不错的成绩，对她深怀感情，有的学生还送照片给她作留念，李吉林第一次领略到了当教师的幸福。

工作不到两年，李吉林上了第一堂公开课《站在台湾海边的孩子》。1959年5月，执教公开课《祖国，我们回来了》。1960年4月，李吉林被评为南通市先进工作者，22岁已经能够把课上得绘声绘色了。25岁再度被评为市先进工作者，开始在全市小学语文观摩教学活动中上公开课。“文革”开始不久，年仅28岁的李吉林被打成“小学里的反动学术权威”“修正主义黑苗子”。“文革”后期，教育事业整顿恢复，李吉林1972年重新回到教学岗位，1973年又开始上公开课，有时一堂公开课有500多名听课老师。

1978年3月，李吉林被评为江苏省先进工作者；10月，被评为江苏省首批特级教师，成为江苏省小学语文教学名师。作为教学典型，她上了大量的公开课，有阅读试验课、口述作文课。她不停地写文章、作报告，总结自己的教学经验。她说，把小学低年级的语文课上得“好懂、有趣，有一定难度”，有四条经验，即“以培养学生学习兴趣为前提，以引导学生积累感知材料为基础，以启发学生思维为重点，以训练学生语言为手段”。尽管这些经验富有创造性，但终归是经验之谈，没有形成理论。

从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李吉林有意识地从经验型教师向研究型教师转变。《年谱》展现她不断挑战自我的转型之路。首先，李吉林在被评为特级教师后，向校长提出一个异乎寻常的要求——到低年级去，从一年级开始教语文。她的目的是要对小学语文教学的全过程开展实验研究，弄清楚语文教学的来龙去脉。李吉林觉得仅靠一本薄薄的语文教科书要学好语文是不可能的，她开始编补充教材，用经典作品影响儿童。没有打字机、电脑，就自己刻蜡纸，每学期一本，共编辑油印了供一至五年级学生使用的10本语文补充材料。其次，李吉林开始撰写理论文章。李吉林23岁开始在《新华日报》《江苏教育》上发表文章，谈自己的教学经验与心得。改革开放后，李吉林突破经验总结，尝试学术写作。正是在这个主动自我更新的过程中，华东师范大学校长刘佛年向她伸出了橄榄枝，准备招收她攻读硕士学位，引领她走上学院派的学术道路。尽管最终未能就读研究生，但李吉林迈向学者的步伐越来越坚定，到1985年后她的文章已频频在《教育研究》发表。第三，李吉林积极申报和主持科研项目。1990年，她的《情境教学实验与研究》获得全国首届教育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这是教育学术研究中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进入21世纪以后，李吉林实现了教育家的华丽转身。2004年其著作入选“中国当代教育家丛书”，2008入选改革开放30年“中国教育风云人物”，2017年入选“当代教育名家”，2019年入选改革开放40年“教育人物40人”。中国教育学会会长顾明远亲切地称她为“我们自己的土生土长的教育家”。李吉林从新手教师到教学名师，再到教育研究者，终至成为著名教育家，这一个人成长的阶段性过程，反映了教师专业发展的一般过程，是当之无愧的当代教师专业发展的榜样。因而教育部基础教育司原副司长朱慕菊说：“教师专业发展的最好途径，就是向李吉林学习，学习她去观察、求知、分享、寻求归属、追求真理，像她一样热爱教育、热爱学生、热爱祖国、热爱生命。”

二、探索李吉林从情境教学到情境教育学派的理论建树

李吉林是中国情境教育的创始人，《年谱》客观详细地呈现了李吉林从提出情境教学到创建情境教育学派的全过程，向我们讲述了一个小学教师何以能建成一个教育学派的中国故事。

事物的发展总是必然性和偶然性的统一，人生亦如此。1979年4月，在南通市劳动模范座谈会上碰到南通教育学院英语教师蒋兆一，便一起讨论语文教学中的困难。蒋兆一介绍了外语中的功能教学法和情景教学法，李吉林通过查阅期刊论文，决定尝试情景教学法，并首次在教学《小马过河》一课中采用。

李吉林很快对“情景教学”的概念进行改造和重塑，创造性地提出“情境教学”，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内涵丰富了、意味更深了。1981年2月，《光明日报》发表通讯报道《李吉林和情境教学法》；5月，李吉林应邀到上海作《运用情境教学，进行审美教育》的学术报告；8月，在《教育研究》发表《语文教学上的创设情境》；10月，南通市教育局召开“李吉林教改经验研讨会”。

1986年12月，中国教育学会委托上海市教育学会、上海市教育局和华东师范大学在金山县召开全国普通教育整体改革学术讨论会。会议期间，刘佛年对李吉林说：“整体改革是一个相对的改革，你可以全校搞，也可以在你的年级里搞，甚至在你这个班和你的数学教师一起搞。”受此点拨，李吉林豁然开朗，开始逐步将情境教学上升到情境教育。1992年2月，在学校行政扩大会议上，李吉林阐述了情境教育的培养目标、主要举措和基本原则等问题，形成系统的情境教育理论，开始在全校进行实验。华东师范大学杜殿坤教授给李吉林写信，建议她写一部《情境教育学》，并认为这将是“中国特色的教育学”。北京师范大学著名王策三教授也多次写信鼓励她在理论上大胆探索。1993年9月，李吉林在上海参加中国教育学会举办的纪念邓小平“三个面向”发表十周年学术研讨会，正式提出“情境教育”概念，并阐述了情境教育的主要目的和基本模式。

在探索情境教育的过程中，李吉林于1991年8月当选中国教育学会副会长。中国教育学会是国家一级学术团体，中师毕业的小学语文教师李吉林能登顶国内教育学界，既创造了小学教师的历史，也创造了中国教育学会的历史。李吉林站到了中国教育理论研究的前台，坚定地持续前进，不断突破。

李吉林从花甲之年到年逾古稀，全身心扑在情境教育中。20年磨一剑，2007年“情境教育与儿童学习的实验与研究”获评全国教育科学规划教育部重点课题，2008年总结情境教育的四大独特优势——“真”“美”“情”“思”。2011年9月，《光明日报》发表报道，称李吉林为情境教育创始人；11月，裴新宁、王美在《教育研究》发表论文，称李吉林团队为“情境教育学派”。这是继华东师范大学叶澜教授及其团队2004年创建“生命·实践”教育学派之后，中国教育学界诞生的第二个学派。2013年3月，教育科学出版社出版《情境教育三部曲》系列丛书，标志情境教育理论体系的完善和成熟。情境教育逐渐被认可为中国特色、中国气派、中国风格的教育学派。

诚如南通大学王灿明教授所言，李吉林原本没有“学派意识”，更没有“学派立场”，甚至谈不上有什么“学术追求”，是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造就了她的情境教育学派。时代成就了李吉林，李吉林回报了时代，一个人的价值只有融入时代潮流才会产生成倍的增量。

三、彰显李吉林从成就志业到无私奉献的教育情怀

李吉林十分热爱教育事业，一辈子只在一所学校工作，一辈子只有教师一个职业。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多面手，干一业专一业，为此她还差一点离开教师岗位。因为善歌善舞，她的人事关系被调到南通市文化馆；因为擅长排球，参加了江苏省第四届运动会排球赛，被江苏省国防体育协会看中，要把她调进跳伞队；幸亏有了她对教育的坚守和母亲的支持，她的人事关系重新调回了学校，也没有去跳伞队。从此，中国少了一名优秀的跳伞运动员，却多了一位著名的教育家。

20年后，李吉林因语文教学成绩卓著，先后被评为特级教师、市劳动模范、省劳动模范、全国“三八”红旗手。80年代始，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劳动模范、政府特殊津贴等各种荣誉纷至沓来。可以说，中国教育体制改革起步之时，李吉林已功成名就，志业追求基本实现，完全可以笑看人生、岁月静好。但她没有放慢前进的脚步，更没有想到停下来自我欣赏一番，

她要把自己奉献给党的教育事业，奉献给祖国花园里的孩子们。据《年谱》记载，李吉林曾在个人汇报材料《当好语文教师，教好党的孩子》中说：“我是一个小学语文教师。二十年来，一直和孩子们打交道，教他们识字、写字、读书、作文。这些工作看起来是十分繁琐的，但是，我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它的重要，体会到其间的幸福。我愿当一辈子小学语文教师，教好党的孩子。”

可以说，李吉林的一生，是无私奉献的一生。2008年11月，原国家教委副主任柳斌在“李吉林情境教育国际论坛”上说，李吉林的成功，得益于她无限热爱儿童、忠诚于儿童教育事业的奉献精神。我们从《年谱》中摘录几件小事：1998年秋季学期，李吉林已过花甲之年，本可退休安享晚年，她却成立了江苏情境教育研究所，并且一口气收了11位青年教师当徒弟，在培养名师方面开拓出一片新的天地。2003年9月，她在《人民教育》上发表文章《我，长大的儿童》，指出儿童的眼睛、情感和心理，构筑了自己的内心世界，童心给了自己智慧，强调自己就是一个“长大的儿童”。2004年7月，她在《中国教师报》发表散文《小鸟之歌》，指出自己教育理念的核心是“一切为了儿童”，“为了儿童”才使自己成为一个执着的探索者、不倦的学习者和多情的诗人。晚年的李吉林童心焕发，被儿童的激情和智慧所感染，觉得自己幸福地生活在儿童中间，永远是个儿童；她真情地爱着儿童，热情地讴歌儿童，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献给儿童，在爱和奉献中燃尽生命的余光——“看到孩子们在开心玩耍时，我就放心了。”

为什么李吉林对教育、对儿童爱得如此深沉？她自己曾经多次做过剖析，说得十分谦虚，也很实在，就是她拥有一颗感恩的心。她感谢党，是党把她这位没有父亲的苦孩子送进中学，送上师范，当上了一名人民教师。她感谢祖国，心怀祖国。她说得极为深切：“为什么我爱学生，因为我爱自己的祖国。对学生的爱，归根结底源于对祖国的情。”她感谢恩师，是老师们在困难的时候给了她无私的帮助，并且教诲和培养了她，为她做一名优秀教师奠定了坚实基础。这就是一位著名教育家的教育情怀。